新近评出的首届鲁迅文学奖奇闻迭出:优秀中篇小说奖共有10篇,其中有6篇为3家期刊平分,即《大家》2篇、《收获》2篇、《钟山》2篇。全国文学杂志数以千计,而十分之六的获奖中篇小说为3家期刊所夺取,这算得一奇。更奇的是,名声远扬的《大家》杂志,仅是远在昆明的云南人民出版社所办的一个仅有4岁的“娃娃”刊物。
再细看《大家》履历,1994年,正是许多纯文学期刊转产转向———从纯文学转为通俗文学,从通俗文学转为生活杂志———之际,云南人民出版社却突然顶风逆行,在一些人争相媚俗,制造粗粮的热潮中,静悄悄地办起了一个纯文学双月刊《大家》。王蒙、汪曾祺、白桦等为之鸣锣开道。张承志、贾平凹、苏童、叶兆言、王朔等为之中坚,唐浩明、李显通等为之异军突起,一时间,全国心系文学之人,无不知晓《大家》,全国各小说选刊、散文选刊多转载《大家》的力作。《大家》起步就发行2万,4年翻一番,而今稳坐《收获》、《当代》、《十月》之后。
《大家》惊动了方方面面的传媒。1998年2月中旬,《大家》举办第二届“大家·红河文学奖”时,许多记者又围住了袁鹰、邓友梅、叶辛、吉狄马加、苏童、谢冕、池莉、郑万隆、陈国凯等评委,探讨《大家》为何能办得生气勃勃、独立自主、神采飞扬、名利双收———《大家》从创刊便创“双效”,便拿奖,便深得海内外文人学者厚爱。这,到底有什么秘诀呢?一时间,关于《大家》主编李巍、副主编海男等人的专访报道络绎不绝,有些问题似乎明白了,有些问题却是“不说我还明白,越说我越糊涂”———像李巍、海男这样的好主编、好编辑,好些期刊、好些地方也有啊,为何他们就一定要“下海”呢?
看来,仅仅盯着《大家》杂志,难以深挖洞,见根须。
还是《大家》主编李巍一句话提醒了众人:《大家》是云南人民出版社办的,要明白全部秘诀,何不去访访整个出版社,乃至社外之人呢?
言之有理。
12年前,1986年,美国、德国、日本等许多海外学者纷纷致电云南人民出版社,希望得到该社出版的《彝族文化研究丛书》,特别是其中两部:《文明中国的彝族十月历》、《中国文明源头新探》。洋学者们说,如果这两部书所述属实,那么世界文明史、世界历史、世界哲学史、世界天文史都应该重写了,当然,最该重写的就是中国通史、中国哲学史、中国天文史。华夏文明向来称为五千年文明史,可是有了彝族十月历,中华文明史当向前推进几千年。
《彝族文化研究丛书》的总策划叫程志方,《文明中国的彝族十月历》和《中国文明源头新探》,作者是著名彝族文化专家刘尧汉、卢央,而责编,也是程志方。
这样重大的研究成果,起初并没有受到出版界重视。是程志方力排众议,慧眼识珠,主动组稿精编,才得以使其迅速出版问世,并形成系列声势。1984年,程志方就在编辑书评里写道:“中国文明的源头在哪里?这是个历史之迷。国内外许多学者作了长期的艰苦的探索,一直未能解开这个迷。《中国文明源头新探》、《文明中国的彝族十月历》却为揭开这个历史之迷提供了充分的活史料和论证。它阐明:对中国哲学、科学技术具有深远影响的道家及道教,乃源出于彝族及其远古先民羌戎原始道教的虎宇宙观。它由羌戎伏羲先天八卦所表达:其中隐含对世界、现代科技有广泛影响的电子计算机基础和二进制数学;此先天八卦和二进制又可隐含于彝族十月太阳历中。”
程志方说,当年他大学一毕业,就致力于少数民族文化的研究,1979年进入云南人民出版社,选题方向始终不变。在当时众人都热心西方哲学和中国汉族历史研究的热浪中,他坚定地逆流而行,走少数民族文化研究的冷门。
不久,程志方又决策推出了《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》,对地球上人类有史以来唯一流传至今的远古文字文明———云南纳西族象形文字“东巴文”进行研究传播。
一晃十年过去,程志方从编辑变为总编,变为集社长、总编、党委书记于一身的云南人民出版社的一号决策人物,《大家》就是他在总编任上全力推出的一个新品牌。他说,既然云南在上古时代是中华文明的源头,那么,云南人为何不能在新时代里再作一点贡献?20世纪以来,讨袁护国运动是从云南发起,抗战时期,全国的文化精英云集云南开办西南联大,钱穆先生在这里完成了《国史大纲》,钱钟书先生在这里准备了《谈艺录》,西南联大的闻一多、李公朴等教授在这里传播伟大的爱国主义……历史证明,云南虽穷、虽偏僻,但是在文化上、精神上却是可以对人类作出较大贡献的。弘扬“滇池”传统,让云南为当代中国出版一批真正的文化学术书籍,团结凝聚一批真正的传世学者、作家,做一番“名山事业”,完全是可以做到的。为此,《大家》要办成“特区”,稿酬特,印刷质量特,发行方法特。当许多人逃避高雅文化之际,这正是我们创造精品文化的好时机!
我们再看看其它的幕后事情。
《大家》的4位编辑,只是云南人民出版社原文艺编辑室的几位编辑。但是,这4位编辑都是在全社160多名员工敢于闯逆境走冷门的精神支持之下走过来的。“刘拉美”,就是其中一位典型。
刘拉美本名刘存沛。只因1987年起,他就专心致志地以编辑拉美文学作品为己任,十年不挪一步,于是人们皆昵称他为“刘拉美”。
80年代初,一部《百年孤独》使人们大惊不已,怎么贫穷落后的拉美竟有如此杰作?但一部《百年孤独》,独木不成林,一叶不成树,《百年孤独》背后必定有其不能依托的风光山水。在一次全国外国文学座谈会上,刘拉美听了中国社科院拉美文学研究所一位负责人的介绍后,回来就请缨精心出版一套拉美文学系列,为中国作家、中国读者全面学习、欣赏拉美文学奉献一份力量。刘拉美相信,程志方可以从彝族文化走出一条独特新路,他也可以走出一条拉美文化的小路。内外呼应,彝族东巴与拉美民族两种文化共同在云南出土登陆展览,不正是云南文化人的两个脚印吗?十年,频繁的冬夏转换,刘拉美顶住种种流言压力,不怕没奖金,不怕赔本,不怕联络作者译著的千辛万苦,终于把一本本一套套拉美名著名家介绍过来了,已出的50部拉美文学,有经典、有新著、有理论,被列为国家“八五”、“九五”重点图书项目,被当今中国著名作家引为最好的参照物与精神食粮。而今海内外皆知云南人民出版社“拉美系列”出版精湛,拉美最大的报纸———墨西哥《至上报》、新加坡《联合报》等报刊纷纷介绍拉美文学从云南进入中国的巨大影响。有人说,30年代的中国作家主要靠英法文学充饥,50年代的中国作家靠苏联文学起步,而八九十年代的中国作家则离不开拉美文学的推波助澜。如果这一说法确实,刘拉美的“拉美系列”当为首功。
动力,刘拉美源于程志方,程志方来自何方?程志方说,来自许多师长朋友同志。如杨世光副总编,这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《大家》的终审,但是他甘愿默默在幕后,为《大家》开路,排忧;如欧阳常贵,这位第一副社长,《大家》发行、印刷,他都要亲自落实;还有副总编张立……甚至省委副书记、省委宣传部部长王天玺年年都在为《大家》默默添一把劲……但是,归根到底,来自中华文明的一个传统:贫困边疆,穷困文人,往往有独到的文化环境与机遇,可以少受市俗诱惑,静心做一点实实在在的文化事业。